- 書名:京都 寂寞
- 分類:生活旅遊
- 作者:宋欣穎
- 編/譯者:(繪)葉懿瑩
- 出版社:大塊文化
- ISBN:9789862136430
- 出版日:2015/10/29
- 備註:本文大塊文化授權,請勿任意轉載
- 書訊提供:大塊文化
《京都 寂寞 Alone in Kyoto》
櫻花樹下、祇園祭裡,
我看到
古都生活許多許多 寂寞⋯⋯
謝謝上天,賜給我一個人在京都的日子。
謝謝生命,讓我與這些人、這些故事相遇。
在你離開的世界、季節,我走進古都,盛開的櫻花樹下,熱鬧的祇園祭裡,與你的許多許多寂寞相遇。
鴨川、櫻花、祇園⋯⋯嫻靜和優雅,你聽過或看過的京都;金子小姐與她不開燈的房間、土田先生一個人跳著華爾滋、老爺爺總在週末夜唱一整晚的KTV,灣生婆婆想念著台灣芋仔、面臨歇業的百年錢湯、時間彷彿停止的探戈老咖啡廳⋯⋯寂寞和稀微,你一定沒聽過或看過的京都。原來我們有著同樣的美麗與哀愁。
「這裡很美吧?」
「是,我都不想離開了。」
「日本可不是每一處都像京都這麼美好喔。妳是個幸運的留學生。」
「是的。」
「日本有京都這個城市,真教人感激。」
本書特色
1.一個留學生的京都後街觀察。
2.你不知道的京都人生。
3.京都的另類導覽
宋欣穎
曾任影劇記者、報紙專欄作家、偶像劇編劇、京都KTV店員,現職為導演。
畢業於台大政治系,日本京都大學進修過電影理論,最後在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取得電影碩士,主攻編導。
2010年回到台灣,開始電影創作並擔任多部紀錄片如《正面迎擊》剪接指導。2013年創作動畫短片《幸福路上》獲得台北電影節、金穗獎最佳動畫片、高雄電影節最佳觀眾票選獎等多項肯定,並入圍多項國際影展。同年,以《幸福路上》長片企劃獲頒金馬創投百萬首獎。目前正在製作《幸福路上》長片劇場版、籌備劇情長片《她的人生路》,有時擔任短片、微電影編導。
繪者
葉懿瑩
曾於倫敦藝術大學坎伯爾藝術學院Camberwell College of Art學習插畫,並取得藝術碩士學位。現為自由插畫家,作品散見於各報章雜誌書籍等。
2011年系列作品〈I feel, therefore I am〉被評選收入於美國插畫年鑑《American Illustration 30》。喜歡繪畫、設計、花草與飲食生活,認為生活中的人事物與大自然是創作時最好的靈感來源。
京都 寂寞 Alone in Kyoto-目錄導覽說明
抵達。繁華與寂寞
單人華爾滋
祇園,一人KTV
金子小姐和她不開燈的房間
時光靜止的咖啡店
郁美的第二個房間
Eat 、love、 peace
咖啡夜店,一個人
佐藤老師的椅子
美香的願望
「吉田寮」學生宿舍
錢湯的溫暖
五条樂園
和服控
地主神社
青春紫芋物語
後來啊⋯⋯
離去。柔軟且明亮
餘味綿長的日常/馬世芳(廣播人、作家)
讀著宋欣穎的書稿,竟時時想起京都最讓我難忘的那家小館子。
人間美味多矣,而我並不挑嘴。但若問我愛吃什麼,首先還是豆皮。我會為了小菜櫃子裡那無論油炸汆燙醬滷涼拌的一碟豆皮,專程光顧一間小吃店。然而愛吃歸愛吃,心裡也知道豆皮不是什麼上檯面的菜,簡直有點兒像是不好啟齒的guilty pleasure。豆皮做得再好,也不就是個豆皮嘛!它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,安份守己,並不去和雞鴨魚肉搶鋒頭。
不過,豆皮也有翻身當主角的時候──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體面的豆皮,就在京都。京都人弄素席,所謂「精進料理」,是出了名的。湯豆腐之為京都名物,便是最名貴的代表。豆皮呢,日本人叫它「湯葉」,換個名字,形象也一下子端莊起來。
十幾年前與當時還是女友的妻同遊京都,我從旅遊指南找到一間專精「湯葉懷石料理」的館子,全餐從前菜到甜點都是豆皮:豆漿浸豆皮、生豆皮、滷豆皮、炸豆皮、豆皮卷、涼拌豆皮、豆皮漬、豆皮丸子、豆皮湯、豆皮冰淇淋......。我興奮地把這家店列入重點行程,女友就像我所認識的多數人,對豆皮雖不至於厭惡,但絕不到專程吃一頓豆皮全餐的程度。她之所以願意陪我轉三趟公車、冒著雨去吃一頓昂貴的豆皮懷石,大抵像是許多女孩忍受男伴瘋迷鋼彈模型或者戰爭電影,陪著去趟阿宅模型店或者IMAX電影院,純粹出於愛心與耐心吧。
那是一間小小的店,一樓是豆皮外賣的舖子,櫃檯擺著一包包乾豆皮,各種形狀尺寸應有盡有,後面就是熬製豆皮的工場。二樓才是餐廳,冷冷清清沒幾個客人。我倆在安靜得簡直有壓迫感的和室,吃了全套十三道菜的豆皮懷石。我雖愛吃豆皮,也從未想過這個東西可以出落得如此深刻、豐富、動人,平素靜靜待在料理世界邊緣底層的材料,細心提煉,巧手整治,也可以是丰姿綽約的主角呢。
下樓結帳,不忘和一身和服的老闆娘道謝。大概專程來吃豆皮全餐的異國觀光客委實不多,她堅持帶我們參觀一樓熬豆漿、煉豆皮的工場。適逢週末,師傅休息,我們語言不通,卻未稍減她的熱情──她從晾掛豆皮的長竹籤剝下乾結的豆皮,讓我們嚐嚐那新鮮爽脆的口感,一面高高舉起竹籤,認認真真睜大了眼,口誦:「yuba! yuba! (湯葉!湯葉!)」......,彷彿那竹籤便是哈利波特的魔杖,「yuba!」便是祕術的咒語了。
臨走,老闆娘贈我薄薄一冊京都精進料理公會之類單位出版,全彩精印的豆皮特刊。我在回程車上拜讀,深深覺得下輩子若轉世為豆皮,一定要投胎到京都,才不枉來人間一遭。
宋欣穎不只有導演的利眼,還有一副溫暖的心腸。她能將日常的材料,提煉成有滋有味的故事,但她從不追求戲劇化。這本書裡的京都,既非觀光客的大驚小怪、亦非在地人的熟視無睹,那是另一種好奇之眼的古都日常。書裡的角色,彷彿也是你我身邊或早或晚總會遇到的人:他們擁有貌似平凡的人生,江湖上摸爬滾打,得意時也很辛苦,常常活得有點兒狼狽,但心裡始終有著哪怕非常微小的夢想。是啊,每個人都是自己那齣戲的主角,再爛的劇本,遇到厲害的導演和演員,也有機會變成經典呢。
小津安二郎說:「電影和人生,都是以餘味定輸贏。」論餘味,宋欣穎這些故事,後勁確實是綿長的。其實整本書讀完,也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──對,就跟小津的電影一樣。然而,其清雋、溫厚、細膩,卻讓我時時憶起那十三道菜的湯葉懷石料理──那可能是我平生所吃過材料最質樸、卻最值回味的一頓大餐了。
單人華爾滋
那是櫻花即將盛開的三月天,我飛到了京都。尋找落腳處時,認識了土田桑。
老先生長得小小圓圓的,熱情開朗,初次見面,對著當時日文懂得比英文多的我撂英文:「You don't have to buy anything……」在日本租屋,通常就只有空屋一間,連燈都得自買自裝,但土田爺爺的出租房間裡各種電器一應俱全:「I am not greedy. I would like to make friends.」我幾乎當下就決定入住土田公寓。除了電器,我還想要一個好房東。聽過太多京都房東如何難搞的故事,直覺眼前的老先生絕不會讓我膽戰心驚,而會是照顧人的朋友。
土田先生果然是體貼的好人。
搬進公寓的第一天晚上,他就拎了瓶礦泉水跑來按電鈴,說是怕我還沒買燒水壺,沒水喝。坐在空蕩蕩的榻榻米上,喝著礦泉水,讓我相信未來的京都歲月將非常幸福。
土田公寓住了十二個單身男女,緊挨著土田先生的三層樓洋房,對面則是一間像大型倉庫般的教室,土田先生晚上在裡頭開班教授英文,學生幾乎清一色是女性。
這三棟建築物構成了「土田小社區」。
我的住處其實有不少人進進出出,但我只認識土田先生。土田太太很安靜,看起來應該比土田先生年輕個兩輪吧。每次總看到她套著圍裙、皺著眉頭正在做家事,一直沒機會跟她說上話。何況她晚上好像常常不在,路過他們家,都只見土田先生獨自在看電視或練電子琴。
古都的美麗風情和認識新朋友的興奮,看似填滿了我的新生活,事實上大部分的時間,尤其是朋友返鄉的節日,我都一個人躲在房間裡靜靜度過。或許是看到這種情況,每每在大門口遇到土田桑,他都會笑容滿面地說:「找一天請妳去吃飯啊,留學生嘛,需要照顧。」然而,除了「小心門窗」或是「不要把內衣晾在外面」之類的叮嚀,老先生幾乎沒按過我的門鈴。我們大都在大門口相遇,看他一副精神奕奕,不是穿戴整齊灑了香水準備去學社交舞,就是剛從什麼藝文活動回來:「我去看了一個展,很讚啊,哈哈哈哈……」而無論說什麼,必定以爽朗的笑聲作為結尾。
只能說初到古都第一年,土田先生是個可有可無的熟人,點綴我的生活。
又是櫻花盛開前的灰冷天氣。我正和一個身在太平洋對岸的台灣人遠距戀愛。
無論日文變得多麼流利,我終究還是喜歡一個人在家上網,用中文談心。晚上上網,早上睡覺。
某個寒冷的早晨,幾乎不曾作用的電鈴聲突然大響。
我睡眼惺忪地打開門一看,十分驚訝居然是土田桑,更詫異的是他竟然穿著內衣。只見他一臉蒼白,眉頭皺成一團,彷彿從家裡逃出來的樣子:「對不起,整棟公寓只有妳在家,所以按了妳門鈴。」我問他是不是不舒服?他說可能是春天快到了,花粉症又犯了,又說也可能是昨晚喝了很多酒,總之人很不舒服。「我怕我會死在家裡沒人發現,所以就跑出來了。」
他確實顯得很恐懼,微微在發抖。一向元氣滿滿的土田爺爺變成如此,不能不讓我吃驚。
「房東太太又不在家嗎?要不要去看醫生呢?」
「太太?我太太早就上天堂了啊。那個女人是來幫我打掃煮飯的,一週只來三四天。最近有事很久沒來了。」
我暗地大叫一聲,原來我一直把幫傭當成是土田太太。
原來,這就是總看到老先生晚上一個人在家的原因。
我要帶老先生去看醫生,但他拒絕了,堅持只要散散步就會好起來。
於是,我陪他到附近的琵琶湖疏水道旁散步。冷泉通旁的疏水畔,一排排櫻花含苞待放。老先生在樹下呼吸了新鮮空氣,臉色漸漸紅潤起來,臉上再度堆滿了笑。
「其實我兒子就住在附近,比妳大一輪的獨生子。但是他從來不來看我。」第一次在土田先生開朗的笑容裡,看到些許無法形容的暗澹。
四月終於到來,櫻花開滿城,到處塞滿觀光客。熟悉京都之後,我反而又開始喜歡一個人。那天深夜一點鐘了,我走到屋子後方的疏水道,準備清靜地欣賞夜櫻。
整個古都都睡著了,包括土田社區,推開社區的鐵門,咿呀一聲顯得特別響亮。
走出大門左轉,一到疏水道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,在路燈照耀得清白絢麗的櫻花樹下,正跳著華爾滋。小小的男人擁著不存在的舞伴,一個人在櫻花樹下旋轉、旋轉……那身影很熟悉。走近一看,果然是土田先生。他滿臉通紅,很認真地在練習著華爾滋舞步,粉紅色落英繽紛的在他四周飄飛。
老先生轉身看見我,一邊笑一邊旋轉到我面前:「宋桑,妳還沒睡啊,一點了哪。」他一開口,立刻聞到濃濃的酒味。
「對啊,您也沒睡。」我才說完話,他又轉到另一個方向去了,似乎非常沉醉在和虛擬舞伴的「共舞」,非常沉醉地轉著、轉著……「我不想待在家裡,來跳舞透透氣。」櫻花幾乎一瞬間全謝光了。我的京都生活正式邁入第二年。
幫傭的女人又出現了。土田先生完全恢復了原先的開朗與元氣,那個蒼白沮喪的土田先生,彷彿和櫻花一起人間蒸發了。老先生一如往常,梳油頭穿西裝出門學跳舞、凶狠地指責傭人、課堂上妙語如珠,和學員們一起大笑。
我的生活變得異常忙碌,遇到土田先生的機會變少了,即使在門口偶遇,也只能匆匆打聲招呼,立即跨上鐵馬繼續東奔西跑。在那櫻花雨中的獨舞之後,就沒能再跟他講上話。
祇園祭隨著夏天到來。同學們跑到我房間換浴衣穿上木屐,大家準備上街去看山鉾(祭神的彩車)。眾人的腳踏車一下子塞滿了土田公寓的停車棚,我穿著浴衣,去按土田先生門鈴,想知會他一聲。
許久不見的老先生探出頭來,臉龐盡是白色鬍碴,眼神恍惚得無法對焦似的,好像聽不懂我在講什麼。就在這尷尬萬分的當下,老先生突然回神:「等一下啊。」轉回屋子裡拿出一台相機,拉著穿著鮮豔浴衣的我們,一張又一張地合照。始終跟房東處得極不愉快的日本同學伊萬里,見狀直呼不可思議:「妳房東真是開朗有元氣啊,京都怎麼會有這樣好的房東。」
隔天傍晚,土田先生將一疊照片交我分送給大家。從他笑咪咪的嘴角流瀉出來的,除了濃厚京都腔的話語和笑聲,還有濃濃的酒氣。「妳穿浴衣的樣子讓我想起我的女兒,真是個好孩子啊!只是嫁到九州,太遠了。」咦,您不是只有一個關係惡劣的獨生子嗎?但我沒把心裡的這句話問出口。
我就這樣站在房門前,足足聽完土田先生大半輩子的故事:十六歲就被抓去打仗了,戰敗後回到京都,又被送去立命館大學念美國文化、學英文,「好了解敵人文化」。接著是他兒子的故事,四十好幾了,沒結婚,年輕時因為討厭日本、討厭老爸,移民紐西蘭,混不好又回到京都,住在附近卻老死不相往來……最後又講回他自己,說他其實很忙碌,到處教英文、開教學學術會議、學社交舞……那個晚上,我終於意識到,原來我壓根並不認識這位自以為熟識的老人。
一月,下了幾場雪之後,我的遠距戀情越來越炙熱。我決心飛向美洲大陸。當我告訴老房東,過了這個春天就不續約,他只是落寞地看著地面:「又一個合約到期啦?妳也要走了?」
三月底的某個晚上,我正埋首綑綁著一箱箱行李時,門鈴響了。「宋桑!」老先生西裝筆挺的站在門前,身上散發出陣陣古龍水味。「一起去吃好燒吧!」土田先生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兩年前的約定。面對一屋子收拾不完的行李,其實很不想出門,但想起他和兒子「老死不相往
來」的故事,我還是和他一起去吃了晚飯。
一進餐廳,老闆馬上拿了好幾瓶啤酒到土田先生面前。老先生放了一瓶到我面前要我喝,接著自己打開一瓶又一瓶,話匣子再也沒合攏。他說昨天一整夜沒睡覺,因為睡不著,就一個人喝了一整夜;說他現在很興奮,因為女兒明天要從九州來照顧他一週;說有人建議他娶來家裡幫傭的那個女人,只是他怎能那樣做呢,年紀實在差太多了。最後,他說他想要去台灣看看:「也許我可以在那裡找到一個太太,啊哈哈哈哈.……」倒是我一直沒打開眼前的那瓶啤酒,自始至終保持沉默地聆聽他說的話,不知如何回應。不過,那些話或許也只是需要傾倒而已,並不需要回應。
土田先生大約喝掉一打以上的啤酒,我吃掉兩份好燒,我說我想要回家。他要我陪他順路去超市買東西,一進店裡,卻馬上直奔酒精區,又拿了半打的Asahi,隨即塞給我一盒冰淇淋:「不要怕,我付錢……」
最後,我和滿臉通紅的土田先生拎著一大袋啤酒走回家。路上一直想跟他說點什麼,卻始終擠不出話來。最後,老先生在自家門口掏出鎖匙開了門,又突然好像跟誰生氣似地,轉身啪地重重關上門。
我捧著那盒冰淇淋走回凌亂的小房間,在冰冷的空氣裡吃得五味雜陳。
翌日,太陽升起,一切又如往常平靜無奇。
我敲了土田先生家的後門,想和他借螺絲起子。畢竟,我也只能找他借。
一個非常年輕有禮的女人開了門,要我進門等一下。
我第一次走進土田家的廚房。滿地垃圾和啤酒罐,一屋子沒歸位的物品。女人一面尷尬地撿起地上的瓶瓶罐罐,一面打開各個業已爆滿的抽屜,幫我尋找螺絲起子。
「不好意思,很久沒人來打掃了。我今天才剛從九州過來。」
「您是土田先生的女兒吧?」
「女兒?不,我是來幫傭的。」
我把所有家當送回台灣後,離開土田公寓,搬進了朋友家,堅持看過櫻花才捨得出發。
但也只需一週,盛開的櫻花就凋謝了。風一吹,滿城櫻花雨。我沒來由地想起那條走了兩年的疏水道,很想最後一次看看那兒的櫻花雨。
來到樹下,遠遠地,那熟悉的小小身影也出現了。
這次他跳的是吉魯巴。他跳得很專心,夕陽下、櫻花雨裡,一路從土田公寓前扭過來,直到看見我。寫滿訝異的臉上卻難掩喜悅:「宋桑,妳還在啊?」我點點頭。他隨即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:「到了美國,寫卡片給我唷。」說完,頭也不回的往鴨川方向走去,消失在櫻花雨裡。